印象裏森知夏很少掉眼淚，幸村精市就只見過那麽幾回。

第一次是七歲的森知夏從她母親的葬禮回來之後。幸村精市有心安慰她，卻被媽媽攔住。於是他眼睜睜看著森知夏回到自己的房間。在她關門的一剎那，幸村精市看到她眼角有眼淚滑落。那天很晚時媽媽才去敲了森知夏的房門，卻沒有回應。於是媽媽推門進去。原來森知夏趴在地板上睡著了，她臉上還帶著淚痕，又被地板硌出了通紅的印子，像小花貓似的。媽媽轉頭朝他比了個“不要作聲”的手勢，他點了點頭，然後媽媽把森知夏抱到床上，又拉著他的手帶他出去。媽媽告訴他以後都不要對森知夏提她母親的事，當時他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連安慰都不行，但還是遵從了媽媽的話，道理是他過後才自己悟出的。

第二次則是在葬禮結束幾個月後。那天爸爸和媽媽碰巧又同時不在家，只有三個孩子被留在家裏。媽媽不放心地要幸村精市帶森知夏和千重子一起睡。千重子跟森知夏的感情已經很好了，因此吵著要睡在中間。可是臨睡前她自己倒反悔了，拉著幸村精市的衣角怯怯說：“媽媽說我睡覺愛亂踢，萬一踢到阿夏姐姐怎麽辦？還是哥哥睡在中間吧，我、我晚上踢你就好啦。”幸村精市一時哭笑不得，可最後到底還是由他睡中間。千重子沾枕頭不過五分鐘就睡熟了，森知夏也規規矩矩地平躺著，幸村精市卻莫名有點失眠。他糾結了一會兒睡姿，還是選擇側身對著千重子，留給森知夏一個後背。

半夜裏他不知怎麽忽然驚醒，卻覺得身邊森知夏的呼吸聲音似乎不太對。他裝作是熟睡中的無意識翻身，轉成平躺，然後偷瞄向森知夏那邊。窗簾沒拉嚴實，雪光從那道寬縫裏照進來，幸村精市看見森知夏的眼睛是睜著的。她不發出半點聲音地哭了。

可是，為什麽啊。幸村精市想問卻又不能問。

幸村精市又翻動了一下，依舊是側身，只是面向了森知夏。他假裝無心地把手搭到森知夏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，感覺到森知夏似乎一僵。他維持著平穩的呼吸，生怕被對方發現自己還醒著，好在他成功過關。隔天早晨醒來時，他發現自己把森知夏緊緊抱在了懷裏。

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和。可他始終不能忘記那個夜裏雪光映照下森知夏的眼淚。

如果想要弄懂森知夏到底為什麽哭，就要快點長大。抱著這種心情幸村精市迅速變成會被爸爸讚許的“可靠的孩子”。

至於第三次，與前兩次隔得更遠，是森知夏國一在女校時的事了。那時他察覺了森知夏開始對他依賴，還隱約感到高興。那就好像分界線，意味著他真正成為森知夏可靠的哥哥。

而此刻他再次看到森知夏的眼淚，卻也發現事情可能並不像自己預想的那樣盡在掌控之中。心頭籠了塊烏雲，怎麽都晴朗不起來。

他把森知夏抱進自己懷裏。“對不起。”他低聲說。

森知夏僵了僵，然後用力揪住他的衣服，帶著哭腔說：“如果你生氣那我以後都不會再來了……”

“沒有的事。”幸村精市打斷她，“是我不好，就算你什麽都不跟我說我也不該隨便對你發脾氣。”

他這麽說了之後，森知夏就不說話了。半晌她的臉頰輕輕蹭了蹭他胸口：“對不起，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。”

她終於肯松口，幸村精市才悄悄舒了口氣，把她半拖半抱回病房。與她一起坐在床邊。

“在森家其實挺好的。”森知夏開口說，“可是很想你們。”

這句話像鑰匙一樣開啟了森知夏的傾訴。

“森家每天都吃西餐，這麽多天了也不習慣。想自己動手做吃的，可祖父大人從來不許我進廚房，說是沒那個必要。可是、可是我好想吃天婦羅，尤其是伯母做的，我跟她學了好多次都不如她做的好吃……

“伯父總是在晚飯桌上跟我們聊天，要我們講一天裏有趣的事，他說家裏的晚飯就是要吃得高高興興的，可是森家吃飯的時候都不許說話，不過這個倒還能接受……

“也很想千重子。雖然拼圖一輸給她就要被她說是‘笨蛋姐姐’可還是很想她，我跟你都不在，怕她做作業又偷懶什麽的……

“還有，之前一直都在幫你給花澆水，忽然停下來還覺得怪怪的。而且我走的時候有一盆花的葉子發黃了，可我明明按照栽培手冊上說的做了啊。”

最後她轉過臉，怯怯擡起眼睛看他：“對不起，沒照顧好你的花。”

“這不算什麽，沒關系。”幸村精市揉了揉她的頭發，“不過，你還沒說你手臂上的傷是怎麽回事。”

“那個啊……”一瞬間森知夏的笑脆弱起來，她說：“祖父大人罰我的，不過都是我的錯啦，他特地請了禮儀老師給我上課，結果我走神了……”

就只是因為走神嗎。幸村精市有點懷疑，可他還是沒有追問下去。他用手覆住森知夏的眼睛，不讓她看到自己難過的表情。隔了幾秒鐘他輕聲說：“阿夏，要照顧好自己呀。”

森知夏用力點頭，睫毛蹭過他掌心，有些發癢。然後她又懇求他：“剛才我跟你說過的話，你不要告訴伯父伯母好不好？反正都是些無聊的小事……”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。

心臟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了一下，幸村精市難受得說不出話來。半晌，他才作出了他的承諾：“我不會說，今天只是我們兩個的悄悄話。”

森知夏的唇角立刻勾出漂亮的笑弧。幸村精市放開手，森知夏的眼睛裏藏的剔透水光露出來。

那天分別前，森知夏扯了扯他的袖口：“我們下次不要吵架好不好？祖父大人很重視時間問題，說給我一個小時探望時間就絕對不能超出，我不放心你所以想過來，不想讓這一個小時浪費掉。可是如果你不希望我來……”

幸村精市立刻阻止她繼續說下去：“沒那回事，能在這裏看到阿夏我很高興。”

等她走後幸村精市才發現她的米白色圍巾被落下了。他將那條圍巾卷起來，本來打算放在枕邊等明天就還給森知夏，可他卻一轉手把圍巾收到櫃子裏。

不管怎麽說她都隔那麽久才來，如果明天她想不起來討回去，他就不還給她。

幸村精市有些賭氣地想。

那天晚上他給媽媽打了電話。

“這是怎麽啦？之前某個孩子不是說不需要我經常過去看他嗎？”說了想讓媽媽明天來探望的話之後，媽媽就調侃了他。

他沒作反駁，而是笑著接了下去：“唔，想吃媽媽做的天婦羅了，媽媽明天能早點帶些來嗎，最好多一點炸蝦天婦羅。”

電話那端媽媽一下子沈默下來。良久她說：“夏夏那孩子才愛吃炸蝦天婦羅呢。她最近有沒有去看過你？感覺挺久沒見過她了。”

“是挺久了啊。”幸村精市給了個含糊的答案，不過還是沒說他今天剛在醫院裏見過森知夏的事。

第二天幸村精市刻意拖著媽媽多說了一會兒話，果然讓媽媽見到了森知夏。媽媽足足楞了五秒，然後起身把同樣呆住了的森知夏拽住上下打量。幸村精市看到媽媽嘴唇動了動，多半是想說森知夏瘦了，可這個話題畢竟不太好，所以媽媽最後也沒說出口。還不等他提醒，媽媽就轉身把放在他床頭的便當盒拿給了森知夏：“真是巧啊，今天給精市帶了天婦羅，夏夏快來嘗嘗看，有你之前最愛吃的炸蝦天婦羅哦。”

……果然啊。讓媽媽看到森知夏之後自己就該失寵了。

可森知夏向他投來的感激一瞥卻像一片羽毛一樣輕巧地落在他心頭。於是他悄悄朝森知夏眨了眨眼，森知夏微笑起來，又露出那對兒漂亮的酒窩。

送走森知夏之後媽媽才埋怨地說：“你啊。果然昨天夏夏就來看過你了吧？打電話時竟然半點口風都沒露。”

幸村精市卻不答反問：“如果小孩子遭到家庭暴力的話，那麽監護權變更的可能性有多大？”

“家庭暴力？”媽媽嚇了一跳，迅速反應過來後連忙追問他：“你是說夏夏嗎？她在森家碰上那種事了嗎？”可是到最後，媽媽卻沈默了。她說：“如果舉報對象是森家的話，變更的可能性並不大。”

幸村精市的心猛地一沈。

這時媽媽難過地對他說了抱歉。他才明白為什麽森知夏想要讓他保密，因為多一個人知道也無濟於事，不過是讓擔憂的人再多一個罷了。

“如果再見到阿夏，”幸村精市低聲說，“請媽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吧。”

至少，別再讓森知夏背負更多。

可是與此同時，想要讓森知夏回來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劇透：阿夏最後會回幸村家，但不是因為主上起了作用，對國中生來說那種劇情實在略中二……

主上先威脅後安撫的策略沒錯啦，但問題在於他不知道阿夏是為他挨打的，所以他一說重話就踩了阿夏的雷區_(:з」∠)_

主上跟阿夏兩個人都需要再長大。不過主上的成熟速度快過阿夏√

終於把更新補回到十點檔了w

最後，我是親媽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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